信风

“在这旧世界,要变得新净如天空。”

【复问】成全(下)

CP:姑且算作……吴复生—李问—阮文大三角?

分级:NC—17 (暴力高亮预警 如有不适请立即撤退

设定:吴复生把阮文绑来然后当她面搞李问的垃圾故事。一杯由卑微、良知和偏执混合起来调制的毒酒。

声明: 本文无任何宗教隐喻。

以及我终于能把梗概放出来了……Summary:他算是得到了他,同时也失去了他。他尽其所能痛快地报复,却在不自知中同样被施以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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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李问在盥洗室的地板上找到一个纸包。


纸包被藏在那天他饮水的石台之下,手指一碰他就知道,那是他们惯常作画用的画纸。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扑鼻而来一股浓郁的面粉和奶酪混合的香气。


里面是一块被刻意挤扁、但一口未动的面包。是阮文昨晚冒险从餐桌上藏匿下来、又偷偷留给他的面包。


李问的第一反应就是狼吞虎咽地把它塞进嘴里,好像晚一秒这份赠礼就会被黑暗抢先吞噬。但他吞得太急,在无水滋润的情况下立刻被噎住,不得不狼狈地咽着唾沫,反复拍着胸口为自己顺气。随后他长了记性,还剩下的半个面包被他用手指一小块一小块地掰开,依次放进唇齿之中,在反反复复的细致咀嚼之下,分解融化成可以挽救生命的养料、医治疾苦的良方。


进食的过程是甜蜜而漫长的,当他恋恋不舍地把最后一丁点面包屑倒入口中时,泪水忽然从眼眶中涌了出来。他想哭又想笑,感恩又愧悔,欣喜又恐惧,渴望宽赦又不得解脱。阮文留给他的面包像漆黑夜空中划过的一道闪电,是猛然照亮他干涸贫瘠的灵魂的希望之光,亦是狂风暴雨即将降临的不祥预兆。





 

最后的审判终于来了。那天吴复生回来的很晚,以至于李问还心存侥幸地以为他今天不再会出现。但当他走进来时,李问就知道这该是尘埃落定的一天,从他难以捉摸的表情中,李问读出了似曾相识的涵义,他将酒店的暗门缓缓为自己打开时大抵也是这般模样,凶险的本性潜伏于平静的外表之下,镇定自若的皮囊裹藏着僭越命运之神决断他人死生的狂妄野心。


“阮小姐,阿问,让你们久等了。”他微微颔首致歉,如老派的贵族般体面优雅,“实话讲,我对爱情为何物不甚了解,但也不至于愚钝到以为把你们关在一起,就真能撮合成一对鸳鸯眷侣。思前想后,大概是阿问不够优秀,实在配不上阮小姐。所以今晚是最后一次比赛,权当做我在为你们饯行——当然,我只为胜出的人准备慷慨的赠礼,赢了,你就自由。”


“至于输家,我想阮小姐这样天资出众的人会认同我的观点,世上但凡平庸的东西,毁了也不可惜。”李问看着吴复生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什么细小的物件,平举在手中,灯光下闪出冷冽的金属光泽。他的脑中忽有殷殷晴雷劈下,震得他魂惊魄落,舌结口钳。


吴复生手中捏着的是一对两寸长的钢钉。


“你疯了?平庸不是原罪!我们共同受造于上帝,你没资格评断,更没权力毁掉!”阮文的声音有些发颤,可在她领会了吴复生的意图后还能理智地辩驳,已经称得上是勇敢。


“别人受造于上帝,他是受造于我,没有我捡他出来,他早被上帝遗弃在垃圾箱里腐烂发霉了。再说,阮小姐,上帝为我们定过规矩,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就得付出代价。即便最好的一种情况也是,你赢得一样东西,输的人替你付出代价。我开出的筹码很高,总得在天平另一端放上等价物才行。”


李问恍恍惚惚地听着两人的争执,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不再属于他的世界。原来是这个,谋划这么久,他想要的是这个。他说的没错,自己这双手已经失去价值,除他之外再不会有任何需要它们的人了。他总是对,即便他做错了所有事也总是对的。


 “阮、阮小姐,别和他吵了。记住我同你说过的话。你安心画。”李问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打断还欲驳斥的阮文,竭力冲她挤出个一定比哭更惨不忍睹的笑容。


“看来阿问很有觉悟。我们开始吧,最后一次的主题是,告别。想想你们各自要说再见的东西。”


画笔握在手上,李问从未觉得它这么重过,压得他手指抖个不停,几乎喘不过气。他抬眼悄悄去看阮文,她似乎已有思路,蘸着颜料在纸上挥毫泼墨起来。他又把视线转向吴复生,吴复生也在凝神瞧着他,他们对视上片刻,李问的心开始狂跳不已,那人的脸冷若冰霜,心肠也坚若磐石,他知道他绝不会改变主意,但眼神接触的一瞬间他好像读懂了他的表情,那是他在无声地问他,阿问,你后悔吗?


他努力定了定神,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告别,是啊,他就快要告别给自己带来无尽屈辱与苦难的绘画生涯了,如果有什么东西是他依旧恋恋不舍的话,如果有的话——


笔尖终于落在纸上,划过一道精细优美的半圆形弧线。最后一次,他想要画一双眼睛,他曾在深夜对着淡黄色的灯光反复练习,他曾为它们倾注过成千上万次的落笔,那是富兰克林的眼睛,经他之手完美地复刻,最后印在钞票上冷眼旁观世人的庸碌纷争、贪婪罪恶。


现在,它们被一笔一画地被勾勒出来,开始注视着他。道道弧线积累叠加起来,犹如古树一圈圈的年轮,穿透漫长遥远的岁月而来,专程向他这个胆大妄为的伪造者投下波澜不惊的一瞥。对不住、对不住啦,他心里想着,富兰克林先生,从前扰乱过你们国家的金融秩序,以后再也不会了。除了您之外,我也没别的什么好画,这辈子最满意的作品,大概就是照着迪普莱西斯为您所画的肖像吧。


我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光,大概也就是躲在香港屯门染厂里,不眠不休地绘制底板的那段日子。所以吴复生,我不后悔。我要是反悔,就连这么一点美好的回忆都没了。


李问的思绪漫无边际的飘散,好像一只幽灵回到曾经待过的印钞厂故地重游。他看见鑫叔掏出钱包给他炫耀自己的五朵金花,脸上掩饰不住温情的笑意,看见华女在他们订回无酸纸后如痴如狂地逐张划上一笔黄色线条,嘴里念叨着反正有五百吨怎么也浪费不完,甚至看见吴复生带着志得意满的神情在工厂里来回巡视,有时自己忙得顾不上吃饭,他就神秘兮兮地绕到他背后,往他怀里塞进一个沉甸甸、热乎乎的饭盒。


最后,他独自漫步在厂房后面的小院,忽然有什么东西砸在脚边,他戴上眼镜茫然回头,看见四仔和Bobby分坐在两幢小楼的屋顶,吹着口哨朝他面前的铁罐里扔钉子。于是他也加入他们,攥颗钉子在手心,然后对准远处的目标用力抛掷,偶尔不小心会被钉尖扎破手,他不甚在意地把手指放入口中舔掉血珠……


不会比那时再疼多少。他有些欣慰地想,划破手指或是刺入掌心,滋味大抵都是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能挨住。


最后一笔落成,血液凝固在指尖,整只手仿佛失去知觉,画笔啪地一声摔在地上,李问没有弯腰去捡,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画出来的那双凛然有神的眼睛,在灾厄降临的前一刻在心中疯狂地祈祷呼告,原谅他吧,富兰克林、鑫叔、华女、四仔与Bobby、马主教与骆先生,还有秀清,这些业已死去的人看在他将死未死的份上,请他们原谅他吧。他是无可救药的强盗,被钉上十字架也至死不知悔改。


“阿问,这么快就画完了?”


他沉默不语,只把画板转动过去,让它面朝吴复生。


刹那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吴复生的眼底一闪而过,像是颗光晕微茫的流星坠入深海,像树上最后一片叶子无声无息地凋零,那是令人心生触动和不忍的一刻,但它转瞬即逝,也仅此而已。


“你应该知道,阿问,我不是那种感念起旧情,就会心慈手软的人。”吴复生冷漠地偏过头去,“来吧,阮小姐,让我看看你想同什么告别。”


阮文忽然笑了一下,笑得李问莫名地心惊肉跳。她好似一位站在讲台上示范给学生实验操作的老师,款款把画板调整到合适的角度,确保他们二人都能看得清楚。


然后李问看见,画上纷繁复杂的颜色交叠错乱,绯红覆上天蓝,青绿又被蓟紫色碾压而过,最后它们紧密地纠缠在一起,混成一道道面目全非的深黑色线条,画纸在它们反复的冲刷浸染下洇出泥泞的沟壑,层层叠叠的颜料好似月夜下积在里面的潦水泛起乌亮的光,纵横相连起来竟是可被认读的三个字——“告你妈”。


李问看见了,吴复生当然也一览无遗。那是他几个月来所经历过的最不可置信的一刻,他看着阮文的画,恍惚之中似乎又瞧见李问对他举起了枪。人心果真如变幻无形的细沙一般,他自以为牢牢地抓在手心,到头来却是两手空空,它们不可掌握,不可揣度。





 

一时间,三个人的心都是冷的,寒意刺透骨髓,血液冻结成冰河。还是吴复生率先从封冻中缓和过来,一步步向阮文的方向走去。


“阮小姐,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是想赢,但从来不会,让别人替我付出代价。”阮文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李问此时神志昏愦,耳朵嗡嗡直响,吴复生在他眼中有如什么洪水猛兽,正濒临迫近他苦心守护的最后一片净土。他心中只剩一个念头,不能让他碰她,连靠近也不行。于是他用尽全力扑上去,脑袋撞进他胸膛,冲力使得吴复生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看来阿问真做成了阮小姐的男主角。”吴复生低头看他,嘴角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酷笑意,“好,我可以成全你们。”


“你别动她,吴复生,我欠你的,不该她还。”李问梗着脖子拦在吴复生眼前。


“啧啧,多么令人感动。男女主角为了彼此互相牺牲,让我猜猜,这幕剧是不是该叫‘麦琪的礼物’?”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冲我来吧,按照你原来的计划,你报复她有什么意思?”


“我现在改主意了,阿问。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阮小姐为了救你自愿牺牲她的才华,完事之后,我就给你们两个人自由。你带她远走高飞,从此你是一家之主,再也不用为自己比不上她感到自卑,两个艺术家只要共享一双手就够了——怎么样,动心了吗?”


 “我不需要,不需要。你听清楚,我只要她活着,完完整整的,从这里走出去。”


吴复生的眼中突然喷薄出怒火,仿佛要不顾一切地把挡他路的人熔化吞噬,“这次你还选放弃?你可要想好,阿问,想好了再做决定。”


李问干脆直直跪到地上,双手抱住吴复生的膝头,仰起脸来,目光决绝。“我想好了。放了她吧。你说过的,我为阮小姐求你的事,你都答应。”


“很好,非常好。阿问不但想做男主角,还要做英雄救美的男主角,来吧,我们换个地方。”吴复生朝李问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带着不容抗拒的引力,宛如那回在泰国时救他于水火一般,似乎只为把他从地上扶起。


阮文见势头不妙,跑来想要拉开李问,但吴复生率先一把扯住李问的左手,拖拽着他往厨房的方向走。李问磕磕绊绊地被他带到餐桌附近的一个柜台旁,那上面原本该摆些花瓶鱼缸,但现在除了一柄崭新的钢锤外,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他的嘴先被揉成一团的亚麻方巾堵住,接着左手被吴复生按压在台面上,一根钉子比量着合适的位置,悬停在他的手背。


阮文跟了过来,离他们三四步的距离时猝然停住。吴复生右手高高举起钢锤,冲她微微扬了扬眉,警告她不要再动。“阮小姐,阿问喜欢代人受过,你就遂他心愿吧,只希望过一会儿,你能为他多流下几滴眼泪。”


于是阮文眼睁睁地看见,钉尖先是刺入李问手背的皮肤,一道鲜红的细流沿着手腕流淌而下,然后是一声金属磕碰的沉闷响动,霎时血色从各个方向迸裂而出,世界以长钉为泉眼被刺目的急流分割成无数破损残缺的碎片。她眼前仿佛在放映一部慢镜头的无声电影,钢锤敲落,钉帽下沉,然后锤柄再次上扬,这几帧画面反反复复地回放着,好似循环不止,永无尽头。


后来这幕场景才逐渐恢复了声响,皮肉筋骨缓冲了本应产生的音量,只剩下柜台木板发出震颤的回音,形成阵阵喧嚣驳杂的浪潮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过了很久很久,待到汹涌翻腾的潮水平息以后,阮文才在耳边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微鸣,那是衰竭的灵魂在禁锢中挣扎发出的求救,而它已被敲打碾磨出再也不可弥合的裂口。


李问的胸口抵着柜台边沿一点点向下滑落。可他的左手被固定在台面,膝盖半弯无法触地,整个人以极为痛苦的姿态勉力支撑着不肯倒下,直到吴复生帮了他一把,托起他的腰把他上身按回桌上,然后扣住了他的右手。


阮文只觉寸心如割,眼前虚浮起一片惨雾。她知道他不够出色,从十多年前她朝隔壁同行的地下室投去不经意的一瞥时就知道。这世界毫不在意今后是否会缺少一个李问,唯有李问自己在乎,以及此时此刻,她也在乎。


长钉浅浅埋进手背,像一方即将被立在坟茔上的墓碑。阮文在心底发出尖叫,她想要阻止、她必须阻止——


钢锤撞击进骨肉的声音骤然传来,化作第一道阴沉可怖的闷雷。可她该怎么说、怎么做?


第二道声音炸起,脚下的大地震动开裂。她的头脑被震得空荡荡的一片,虚空之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影像,为她带来最后一缕希望的曙光。她看见李问曾虚弱地对她微笑,他说吴复生终于找到了他,不会让他痛快地死掉,她回想起之前种种,带血的领带、毫不公平的比试、以及那场近乎凌迟的强奸,俱是吴复生一次又一次地在她面前宣誓对他的主权。


那一刻她忽然冷静下来。她恍然明悟,如果,如果吴复生是憎他入骨,又爱他到绝路。如果吴复生所做的一切报复,只为让她目睹见证,那么能阻止他的唯一做法,就是转身离去不再回顾。她得赌这一把,她必须要赢。


吴复生手中的凶器再次凌空,一落千钧的威势逼压而下。她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你住手吧,吴复生。我受够了。”


他抬眼瞧她,手中的动作暂时停止。“你打算为他求情了,阮小姐?”


“求情?不,不是。我只是不想再看下去。你是害我落到今天这种地步的元凶,而他甚至不肯供出那个杀死我丈夫的名字,你们两个是同谋,我说过我都恨。我无法亲手复仇,可当初他冲你开枪差点要了你的命,现在由你来毁掉他的手,也算作上天有眼,对你们两个罪犯都降下了报应。”


“我今天很累,先回去休息了,吴复生——如果你还没演完的话,那就继续。”


她语调平静不带一丝感情,说完后回身离去,不再看他们一眼。可她在心里拼命发出呐喊,全心全意地祈求他能够听见。李问,我在说谎,我不恨你,我早就原谅你了。


从餐厅到卧室的距离分明很短,她却像是在跨过冥界和人世之间的沟堑。泪水夺眶而出,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头。她狠下心继续向前,这样或许救得下李问的一只手,可终究无力把他的灵魂也带回人间。


终于,她回到房间,关上房门,然后整个人紧紧地侧贴在门上,竭力去听外面的动静。她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赢,心脏通通直跳,一口气悬在胸腔无法吐出,可过了很久很久,那闷雷一般令人窒息的锤声,到底再未响起。





 

吴复生住手了。李问的状况很糟,右手尚好一些,钉身没入一半,还未刺穿掌心,左手已被结结实实地钉进木板,吴复生费了好些力气,才把它从台面上分离开来,血流淌得到处都是,李问的衣衫也被染透,仿佛即将送他下葬的裹尸布。


嘴里的方帕终于被撤掉,李问双唇张开,有气无力地微微翕动,他成了被摔上砧板的鱼,剖肠破腹后居然还在活着。


吴复生把他抱到床上,用枕头垫着他的头部,开始为他处理伤口。李问睁着双眼看他,他就坐在自己身边,头顶上的灯太亮晃得他发晕,吴复生的身影也时明时暗,时暖时冷,时而举起闪着寒光的钢钉,时而递来包着冰块的手绢,使他总是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真奇怪。他到现在竟然还不恨他。也许阮文说的对,他们两个本就是一伙,他由吴复生所造,又被吴复生毁去,也算报应,也算赎罪。


他干咳了几声,似要说出什么话来,吴复生皱眉看他,似也在等。


“这回你……满意了吗?”


吴复生没回答,反而问他:“阿问,我只想问最后一次,你有无后悔?”


他想笑,于是又开始剧烈地咳嗽,扯动全身的筋骨都在扭结抽搐,他心里清楚,他这一生只后悔过一次,在阮小姐向他质问时他就清楚。


三年前的那天,吴复生在飞机上当着团队的面,调笑着问他:“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你不是心里面还有放不下的人吗?”


见他不答话,吴复生又温和地劝诱:“所有能成大事的男人,都是为了女人,放弃爱情的男人,没一件事干得好。别小气,把你钟意的那个人说出来。”


在众人哄笑声中,他晕乎乎地想,吴复生是对的,或许他该有那么一个人,成为他的幻想,他的目标。他在心里掂量半天,最终决定那个人就是阮文。


阮文,那天他一说出她的名字,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朝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不可逆转地涌去。


可他后悔了。不该是她,不该是她。如果他能够收回那两个字。如果他能,秀清就不会被整容成阮文的样子,也不会为了自己死去。


如果他能,阮文和骆先生就不会被绑架到酒店,骆先生不会无辜送命,阮文也不会遭受罹难,他们两人此刻正安享新婚蜜月。


如果他能,也再不会有他冲着吴复生开枪的走投无路的时刻。他们摆脱马主教的危机后,一行人就能完好无恙地离开。他们会逃亡到玻利维亚一望无际的乌尤尼盐湖,或者去到伊斯坦布尔,站在圣索菲亚教堂里仰望宛如天幕的穹顶。


如果他能的话,到那时,或许他就会原谅他。或许他会低低地同他讲,老板,你以后别再杀人,我就不走了,你看你搞成这样,没了我不行的。到那时,或许他就会承认,他爱上的人是他。


可惜这世界从不允许有人反悔重新来过。他们之间本来有无数种可能,结果却走上最坏的一条死路。于是李问没有出声,只是沉默,而沉默意味着最为固执的否定。


吴复生耐心等了许久,始终没有得到答复。他紧盯着李问,目光咄咄逼人,想要看出一丝破绽,却终究一无所获。


“好。阿问,我懂了。这问题看来太蠢,我以后不会这么问你。”


一切都好似未曾变化,只是飞鸿越过雪山时遗落了吉光片羽,它很轻很轻,飘飘忽忽地打着旋儿坠下,触地的那一瞬间,所有希望就全部落空。从今往后,他再不发问,他再不作答。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


“放了阮文,你向我保证过的。”


“这有点麻烦,阮小姐见过我们两个,放她走她就会立刻报警。”


“不,你总有办法的,只要你愿意放她。”


“可以,但我有条件。”


“你说,我给的起。”


“我会带你一起离开这里。真遗憾,刚才你没选对,不肯和阮小姐一起重返自由,偏要赖在我身上。那就一直当只宠物、奴隶、姘头,阿问,你接受吗?”


李问冲他点了点头,艰涩地吐出几个字。


“行。是我活该。”他活该,只因他随口吐露阮文的名字,害了那么多条性命白白牺牲,害得他和吴复生只能一直错过、一直远离。


吴复生包扎好伤手之后,开始给他注射什么药物,他觉得锥心剜骨的疼痛缓解了一点,眼皮沉沉的,想要睡去。


他向吴复生示意,请他把灯关上,灯光熄灭后世界陷入一片漆黑,后来一盏台灯亮了起来,把吴复生的脸笼在迷蒙的光晕之中。


他不可抑制地朝向那人的面容伸出了手,是将要溺亡水中的人不断下沉时朝头顶的天光伸出的手,是还未冷透的尸身在棺椁敲下最后一颗封死的钉子时朝他所留恋的尘世伸出的手。他只觉胳膊灌铅一样的沉,手腕无力地垂下,他拼命去够坐在他身侧的那人的脸,原来他们的距离已经好远好远。


他们中间隔着尸山火海,隔着鑫叔、华女、秀清、Bobby和四仔的亡魂,隔着痛失所爱的骆文和李永哲不甘的怨恨,隔着八颗冰冷的子弹,现在又添上一对刺入骨血的长钉。


终于,他的手背碰触到了那人的面门,还未凝固的血蹭上他额头,昏黄的灯光之下,那张脸瞬时鲜亮了起来,李问终于能看得清楚,那张沾染上他的血液的脸,触手可碰又再也遥不可及。


吴复生,可是你呢?你又得到了什么?从前你是高高在上、志得意满的少爷,现在却落魄成从地狱里爬回来的魔鬼。从前你恨上一个人,可以只身赴险、从容不迫地复仇,如今你恨上我,把所有心血都浪费在我身上,最终得到的也只不过会是一具再无用处的残损躯壳。


最后,在陷入沉睡之前,他对他说道,不带恨意也不带怜悯。


“吴复生,你也活该。”



 



第二天,阮文走进客厅,看见吴复生坐在沙发上,李问躺在他怀中,无知无觉,面色苍白而平静,阮文甚至怀疑他已经死去。


“阮小姐,请坐。不必担心,我为他注射了镇定剂,阿问没事的。”


阮文坐在对面,果然细看之下,李问的胸膛还在微弱地一起一伏,吴复生温柔地用手指拨开挡在他额前的发丝,低下头去轻轻亲吻了一下他的眉骨,像纯洁无邪的孩童对待他最为珍视的玩具。


“我遵从阿问的意思,还给你自由。在此之前我们会先走一步,二十四小时以后,地下室的遥控门锁自动打开,出去之后是否报警随你心意,当然,他们在世间再想找到画家,恐怕和之前一样困难。”


“顺便说一句,阿问的眼光不错,阮小姐,你昨天表现得很聪明。”


吴复生说完,抱着李问起身离开。他们走出阳光圈出的那片柔和的空地,身形很快没入一片阴影之中。阮文看着他们的背影,心头五味杂陈,恍惚间,那日她无心加给他们的咒罚竟一语成谶。


吴复生就是魔鬼,李问是他从人世掳掠来的祭牲,他们两个不再分离,正在一同走回地狱。


——FIN——


P.S.其实本文不是吴-李-阮大三角,只是是两个人彼此错过,回过头来已成仇敌的故事。如果回到开头再看的话,李问从来没有用“爱”表述过他对阮文的感情,他对她只有虚空一样无穷无尽的悔恨。


以及……能够坚强地看完全文的小伙伴们,我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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